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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一二年，我在十七岁
作者：湖北十堰 李雪
二零一二年。我在十七岁。
十七岁是人们最喜欢讲述的年纪吗。好像太阳转到人生里那一年的时候就格外灿烂，走过的街树都像大雨洗过的一样。我坐在这支刻着十七岁的小梭上，看他们为十七岁流泪感动羡慕，却觉得全都与现在的我无关。小梭在大雾弥漫的河流上缓慢穿行，奶白色的雾从耳朵里钻到脑子里，从眼睛溢出来。我躺着的这支梭，它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十七岁。我却根本不知道它长得何种样子，也不觉得庆幸。只是猜想无论如何多年后当我登上金碧堂皇的大油轮，风光无限的潜水艇，我依然会拼命怀念此刻摇摇欲坠的小梭。
我曾经尝试过描述十七岁，可是无一例外都是隔靴搔痒。在很多人的传记中，他说：那时候我的世界观逐渐形成，开始坦然接受这个世界的善于恶。她说：那时候的我才华横溢，仿佛孤高的天鹅，咄咄逼人的带着刺。不肯屈服，清醒而自觉。他们说：那一年的天特别蓝好像。蓝得让人很念念不忘。你的世界里一定有一个扎马尾白裙子的少女或者一个白衬衫的清秀少年。那该是生命里最好的一年。
我在十七岁。他们说的都对，好像又不全对。
陈又青说，十七岁和三十岁，中间只有十三年的差距。可是你的称呼就从小妹妹变成了阿姨，从不用护肤品变成了抗老套装，从嫩得一把葱变成初老的年纪。聚光灯终于从你身上抽走，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的年纪也远离了。你终于从催促时间变成了逃避时间。你变得容易遗忘，在凌晨醒来，加入剩女的行列，你三十岁了。你再也穿不上十七岁那双白布鞋。
陈又青十七岁的时候咄咄逼人，是就是否就否。对背叛的女生利落绝交，对竞争对手锋芒毕露，揭发对女同学毛手毛脚的男老师，即使因此不能毕业也要抗衡到底。
十七岁都是这样骄傲跋扈的吗
我一直以个性温和自诩。除了有时和父母间歇斯底里的争执外，脾气像温吞水。遇事能避则避，能忍就忍。
可是我越来越对面前的世界奇怪。
跟相处了三年的女生闹掰。三四年的蓝颜对我说你呛起人来很厉害。朝夕相处的同学也因为几句话大吵起来。在网上偶然遇到的网友也可以在击剑术的道不道的问题上脸红，拖进黑名单还咬牙切齿了很久。有人也对我说，我以为你是安静的女生，你的战斗力太可怕。
这是怎么了。我过去一向安慰自己是遇人不淑，世界大的什么样的怪咔都有。我从不认为我是好斗的搏击手，在两个人对话的平台上蹦蹦跳跳气势汹汹，仿佛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一口。
陈又青的前男友对她说：你这样逞强有什么好处。她说，我不是逞强，这是是非分明。他说，你要是一直是这脾气 你就永远没人爱。
陈又青不是锋芒毕露难相处的女人。她会帮怀孕的女同事抄牌，在女同事生孩子的时候进产房帮别人拍DV，感动地甚至掉下眼泪来。她不是坚硬的人，可是他指着她的坚硬说这就是你的不完美。
坚硬是错误吗？陈又青从十七岁一直坚硬到了三十岁。
也许坚硬是坚持原则的骄傲。我觉得彼此的青春有微妙的相似。因为自我世界的坚定原则，在微小的事情上咄咄逼人，丝毫不肯让步。
可是随着年龄愈长，往日的骄傲成为偏执，青春的咄咄逼人逐渐不被接受。
当时间的潮汐从沙滩上褪去的时候，海滩上逐渐显露出突兀的石块和丑陋的沙床，尴尬地卡在画家原本温和抒情的画里。
我在十七岁。奶白色的世界从我天空里逐渐脱落了，像老旧的墙纸，露出斑驳的锈色水泥面。
十二岁的时候我发现即使练习的大汗淋漓我的四百米还是会跑最后一名；十三岁的时候我长久的盯着镜子，发现我不仅不是上帝的浑然天成，也就卡在长的还算清秀的及格线上；十五岁的时候我发现即使再在意形象也会有人没理由的很讨厌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发现我失去了当领导者的天分，我被漩涡拖来拖去，我再也不是事事都第一的那个完美小孩了。我可以成为被忽略的那个，我可以成为被挑剩的那个，我可以成为被戏弄的那个。
没有什么不可以。即使你步步为营谨慎地活了十六年。十七岁，我发现我一向引以为傲的好脾气和好性格都似是而非了。我本厌恶骄傲的那个，却无意中成了自己最讨厌的人。
我望着镜子，我谁也不是，化妆要化很久掩饰缺陷，头发要护理要不会粗糙分叉，我没有精致如玉的长相没有倾国倾城的气质。我没有那么多自以为是的天赋，我谁也不是，我淹没在人群里和千万粒灰尘一样。
我在十七岁。我自己费力推动了时间的磨盘，我望见我失去了街道边树的阴影，我失去了白衬衣男孩子和白裙子女孩子，我失去了前后桌，我失去了单车后面的憧憬。我失去了干干净净素颜的回眸。我尚未开始憧憬第一双高跟鞋，它就被塞进了茫茫然然的我的手里。尚未带着素颜装年轻骄傲个够，就开始学着如何修眉形懊恼眼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口红要怎么不晕染。
那日我和Elizabeth在一月的清晨赶火车，朝阳从我的右手升起，我们的影子投在地上。我有一瞬间不认识我的影子——她身影被拉长她穿着大衣和连衣裙她穿着高跟鞋奔跑。我一瞬间不认识她，然后她画着精致妆容穿着职业装的影子却带着大雾撞进我眼里。那是奇特的感觉，仿佛你身处红色的铁皮小火车，顺着原有的轨道开出，突然缓缓上升飞了起来，两边都是未知的景色。
你不能责备我的过早扼杀我的素色岁月。我们在社会里。没有人拉你在身后，你要学着长大成大人 起码是看起来像大人的模样。开始学习让一切看起来妥帖，开始说服自己的幼稚神经强悍地独当一面。
我在十七岁。当然很多时刻我板着脸仿佛深思远虑忧愁无法解救的样子，也都只是看起来而已。在这样临界的年纪，我显得很害怕。如同那列红皮小火车，我们缓慢离开的是安然的陆地，虽然景色奇异，却不能放心扑向未来去。只能一步步小心迈向前，一步步试探世界的边缘。我经常在夜里梦到过去在教室里被斥责的场景，扮演恶人的老师也每次都不同。我也经常梦到怪异的境地，不知身处何处一人奋力奔走被追逐，寻找一个出口。每次醒来我都感觉到胸口呼之欲出的怪物，它的名字叫恐惧。
小的时候我似乎总逞强，觉得老大该是举世无双英勇盖世。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沿着河流而上吗，扒开水草打掉腿上的蚂蟥，我蹚着水冲向前仿佛开路的将士。然后记得吗。我们见到一具羊的尸骨，蜷缩在一起尚能判断是羊的形态，爬满了不断蠕动的蛆虫和苍蝇。我尚以为是一块巨石，才奔过去离它如此之近。以至于年岁往复，我仍记得细节。
我的恐惧仿佛那森然的白骨。
即使再倔强想掩饰，也不能脱离。恰恰越想掩饰就越成了我的弱处。
我害怕楼梯间的那些怯怯私语。我害怕他在背后像看小偷一样望着我的眼神。我害怕未知的世界。所以你难以理解的我的羞于开口，你难以理解的我所谓的不好意思不敢尝试。害怕太重又难以放下，于是无法大刀阔斧走向白色的未来。仿佛那具白色的尸骨，无法绕开也再无法阔步向前，只能怯懦迅速折返。折返必定要造成有些人的损失的。我有时候望着我的双手，我觉得我无力的可笑。一个懦弱的麻烦包，一个躲避世界的怪咔。
我在十七岁。我终于感受到我生命里突兀坚硬的成分，我抚摸它就像抚摸身体里突出的肋骨，缓慢地决定它的何去何从。我完美小孩的世界终于崩塌我开始审视这只斑驳的屋子，我想我会慢慢在墙上挂些画，种些植物，让它不那么难以见人。我身体里的黑色怪物对我发出了战书，好在它是害怕光的。它也害怕我逞强继续向前走。一步一步向前挪，有一天也要迈出它的阴影的。
我在十七岁。我还没有好好爱过一个人，我还没有经历青春给我的好礼物。我失去了完美世界但是还好它留下了少年的倔强，我的确是融在尘世的一颗平庸冗杂的灰，但是我清醒的倔强还在跟我说，你会变得不同，你会是选中的唯一那一人，你会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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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6 09:4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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