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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小我和弟弟便一点也不像,从外貌到性格,都南辕北辙 。
小时候他脸上肉肉的,加上一副从来都不笑的表情,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呆萌呆萌的。后来自从上学后他便一直瘦骨嶙峋,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持续至今。
单从模样来看,没人会觉得我和他是亲兄弟。很多人说他像极了父亲,我则被一些人认为像父亲,也被另一些人认为像母亲。我和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任何纠结之处,一切都是那么地心安理得,仿佛还没出生之前我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似的。
上次和母亲开玩笑,我对母亲说,你也算是一点也不偏心,遗传了弟弟一头乌黑发亮不油腻的秀发,也不忘送我一枚文艺小清新酒窝当补偿。母亲脸上绽放的笑容就像朴素的栀子花。
和其他的小朋友一样,小时候我们也难免会有闹矛盾的时候,每次事后母亲总会不厌其烦的对我唠叨,你是哥哥大他一岁,多吃一年饭多懂一些事,凡事多让着他一点嘛。我心里虽然依然不太服气,但是在以后的争吵和打架中都会小心控制自己的脾气和力气,既舍不得拿家里易碎贵重的物品扔他,也不忍心打他的头部脸部等关键部位。
他则从来不考虑这么多,依旧我行我素不管不顾。在我的种种顾忌之下,这种小孩子的战争往往既不激烈也不会持久。而且往往忍不到半天的时间,我都会主动示好,他也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的会和我和好如初。
在那个零食匮乏的年代,弟弟最乐衷干的一件事就是把爸妈分给我们的零食偷偷藏起来一部分,然后引诱不知情的我和他一起吃完,再然后他就变戏法一样的从各个只有自己知晓的角落里掏出藏的那部分零食,在我后悔莫及咬牙切齿的目光中得瑟又淫荡的一口一口炫耀的舔起来。
小时候家里开过小卖部,偶尔馋嘴偷吃的时候会被弟弟发现,这也不打紧,通常他也会难抵诱惑被我拉下水。于是乎便出现了“大家好才是真的好”的和谐场景。
上初一那年,我第一次远离父母独自一人去十几里外的镇上住宿求学。新鲜感过后我开始疯狂的恋家想爸妈,我从来不知道一个星期可以如此漫长。整日的闷闷不乐和茶饭不思让老师误以为我是生病了。
父亲接到班主任的电话后带我回家。问清事情的原委后,母亲转身去厨房张罗了几样我最喜欢吃的小菜。饭饱茶足后父亲把我叫到他的房间和我谈心,尤记得他给我列举的是像我这个年纪已经独自一人出国留学的澳门特首何厚铧的故事。我就在父亲语重心长的安慰和激励中泪水涟涟。一夜无梦。
第二天父亲送我回学校。上课的时候打开文具盒,几支削好的铅笔和圆珠笔芯,还有皱巴巴的十块钱安静的躺在里面,旁边是弟弟稚嫩字迹留下的纸条:好好上课,别太想家。原谅那一刻我的眼泪又一次没出息的滚滚而下,落到不知道他省了多久才存够一直舍不得用的零花钱上,也落在我从此变坚强再也没有因为恋家而软弱悲伤的心里。
上初二的时候弟弟又和我同校了,虽然我们已经很难像小时候一样每天一起上学、放学、同睡一张床了。但是莫名的,我有了一种失而复得踏实的感觉。因为我知道,在这所当时我看来硕大无比的学校里,不管我是多么的孤立无援,只要我愿意,只用顺着视线西北角向前走,最后一间教室里倒数第二排里有那么一个人,我可以轻声唤他的名字或者说站在外面看他一眼,他就会波澜不惊走向我,走近我。
弟弟的教室离食堂很近,我的饭碗就很自然的出现在他的抽屉里。放学后我大可不必像同桌一样猛虎下山狂奔200米去排队打饭。吃饭的间隙我会和他简短的聊会儿天,虽然聊天的内容已经像风中吹过的花香无迹可寻,但是犹记得当年在旁人羡慕嫉妒的眼神里自己那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最简单的满足。
那年夏天的一个星期五午后,父亲到学校找到我和弟弟,交待我们下午放学后自己回家,料理家务看好门别乱跑。就在我疑惑的当头,父亲接着说,你妈生病住院了。我心里一沉问,什么病?严重不严重?在哪住院?父亲说,没事,你们回家自己照顾好自己的生活。说这句话的时候父亲飞快的用手揉了一下眼睛,见我正盯着他看,他别了一下头嘟哝道,灰真大。
院子里的植物长的很是茂盛,差不多覆盖住原本蜿蜒的小路。厨房里还有一堆没洗的碗,桌子上也起了薄薄的一层灰,这让我自己也疑惑起来,明明爸妈离开才一天而已,到处就充满了荒凉的气息,仿佛这里已久无人居住。我心里隐隐有种说不出来的阴霾。
第二天父亲回来了,眼窝深陷胡须邋遢。他递给我一张折叠好的便条,让我送去给大伯,仿佛看穿我一定会忍不住拆开来看的心思似的,他叮嘱我别弄打湿了。
可是我终究是没做到,我不知道模糊字迹的是这霏霏冰冷的雨水还是我滚滚决堤的泪水。便条的大意是,母亲突发疾病昨天从镇医院转到市医院,医生说,幸亏时间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现在还在手术中,依旧没有脱离危险。明天和弟弟要上学,让大伯过来帮忙看下家。
我不记得那条走过无数次的小路我走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流下的眼泪会不会让我缺水。我只记得心里满满的全部是悔恨,后悔平时总是惹母亲生气,自责平时不够孝顺不够听话。那一刻才如此的害怕失去,才真正懂得了珍惜的涵义。一路上我不断的祈求老天爷让母亲能平安无事,如果可以,我心甘情愿替她受那疾病之痛。等她回家之后我一定不会再羞于说出”我爱她”那句发自肺腑的话语。然后一定要比以前更加懂事更加孝顺。
见到大妈的时候我试图稍微平复情绪好和她说明来意,张张嘴,却像是被人施了魔法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眼泪簌簌而下。
回到家的时候父亲还在门口等车,看见我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唤我过去,父亲问,怎么了?我不回答也不敢抬头看他,眼前又是一片模糊。父亲一把搂过我,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声音已经完全哽咽,没事的,你妈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我就在父亲久违的怀抱里泪流满面,画面定格在2001年父亲那件被我眼泪打湿了大块布料的外套上。
弟弟应该是不完全知情的。我还得强颜欢笑不能在他面前表现的太过沉重,一如父亲所说,我是哥哥,要做好表率,好好照顾自己和弟弟,认真上课,别让他担心,这就是我们能给他的最好分担。14岁的少年突然就明白了,”哥哥”不仅仅只是一种称呼,更是一种纽带和责任。
各自上了不同的高中后,和弟弟的相处时间除了寒暑假便只剩每月一次的月假了。这并没有改变我们喜欢同床而眠相互聊天直到一方实在困的自动睡着才终止的习惯。
说来奇怪,我和弟弟依旧无话不说,但都小心翼翼的避开个人情感这个敏感的话题,仿佛这是一片被选择性忽视的真空地带。在我的观念里,觉得这样的事情最佳交流对象必须是姐姐。弟弟或者哥哥,势必难以启齿,而且还尴尬到不行。
我想在大部分男生小的时候都期待自己有一个温柔美丽抢着做家务省着零食给自己吃的姐姐的同时,女生大概也会幻想自己有一个干净帅气带着自己到处闹腾无理由站在自己前面保护自己的哥哥吧。和小时候相比,姐姐或者哥哥最好要随着自己的长大而能更多的交流心里的秘密,给出合理的意见和建议。想想还真是很美好呢。
不过话说回来,弟弟也没什么不好,他不会问,我不会说,也省了费力去解释那些只是萌芽阶段的形状模糊的弱小爱慕之情。在母亲试图”分化”我们同盟的询问中,弟弟的答案总是千篇一律的三个字—“不知道”,表情坚定的像1949年重庆“渣滓洞”里受尽严刑拷打也不招供的共产党员。
即便我也会好奇夹在他某本书里面照片上那个面容清秀姑娘是谁,但是我也很有默契的不去过问,如果一定要对此事发表点意见什么的话,那我就在心里默默的点个赞,顺便说句”品位不错” ,行不?。
转眼就到弟弟上大学了,这也是他第一次远离家乡去异地求学,记得在他提前几天收拾衣物的时候,我就忍不住事无巨细的给他讲要注意的事项云云。例如等火车不要越黄线,公交车上防小偷,不要夜不归宿喝醉酒等等老生常谈的问题。弟弟开始还会附和几句,后面干脆不搭腔了。
可是我总是很容易担心别人的毛病又上来了,仿佛不讲完他一定会把自己的生活过的一团糟似的,而且我心里的话如果挣脱不了嘴巴被困在心里我会憋得慌。在我继续喋喋不休的叮嘱中,弟弟不耐烦的嘟囔句:知道了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错愕了1秒便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是啊,我都忘记了,一晃你就这么大了,已经是成年的大小伙子了,我还是一厢情愿的把你当小孩子,始终觉得你还是那个上学放学都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小跟屁虫,忽略了你其实只比我小一岁的事实。雄鹰终究会离开巢穴,化作刺破苍穹的闪电,不管这其中会经历多少风雨雷电的洗礼,它总能昂起头,始终如一的坚持自己的方向。
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长大了,是时候独自去面对一切了,好好照顾自己。当然,我知道你一定听见了,对吧。
2009年,我在武汉的一家卖建材用料的小店里起早贪黑,高强度的工作和微薄的收入以及类似搬运工的工作性质让我很是怀疑自己的能力,心情也糟糕透顶,就像带有满腔愤怒的拳头击在软绵绵的棉花里,得不到任何反馈和排解。这年弟弟和我在同一个城市,他临近毕业。
某天他打电话叫我过去玩儿。半年没见弟弟他似乎被晒黑了点,见到我他很平淡的说句,你来了。我点点头。时间尚早他便带我在他的学校四处转了转,然后差不多是食堂吃饭时间了,他安排我坐下来,自己一个人去排队。待他端着两个碗儿走向我的时候我觉得像极了初二时的样子,我一时有点百感交集。
吃饭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他在电话里说,你们去吧,我要陪我哥呢。就是这简单的一句话,我心里又咯噔一下,要知道从小到大,我和他称呼对方都是直呼其名的,我们从来不会称呼对方哥哥或者弟弟,爸妈为此批评过我们很多次,说我们没有一点兄弟的亲络样,我和弟弟也不还嘴,嘿嘿的笑,然后依旧直呼其名。一直叫了这么多年,就更改不了口了。
那种男生之间的羞涩像一块坚硬的贝壳,包裹住彼此试图亲近的心。 就是那碗普通的食堂饭菜,我吃的很久,久到我在脑海里把小时候的事都电影般的过了一遍。不知道什么原因,饭菜变得越发的咸了。
时间再翻到2010年,弟弟随公司的车出差,行至新疆某个地区的时候,车子因速度过快冲出公路翻转了几圈破烂的躺在路边的山沟里。弟弟坐在后排居中的位置,强大的惯性直接把旁边两人甩出车外。弟弟挣扎的爬出来,拨打了救援电话,然后只能联系到我,告诉我他目前的处境。电话信号很差时有时无,弟弟惊魂未定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当时我并不能想象弟弟满脸是血直接无法看清手机屏幕的恐怖情景,父亲的电话一直关机,我从来没有像那天那样觉得中国移动的那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的女声刺耳。我也无法得知弟弟的具体伤势,他说自己是唯一还清醒能走动的人,可见车祸之惨烈。在叮嘱他离开汽车以免受到二次撞击后电话又传来兹兹兹断音的电流声。再后来我托人终于联系上了父亲,他们也顺利的被救护车送进医院。
诊断结果是弟弟的伤势最轻,差不多就是一些皮外伤和软组织损伤之类的,眼角缝了十几针。相对弟弟旁边那两位抛出车外不幸身亡的同事来说。我无数次在心里感恩上天眷顾,菩萨保佑。在感悟过母亲生病的那次经历,加上弟弟这次的车祸,我们都觉得,在一家人的平平安安和开开心心面前,世人争破头皮疯狂追逐的金钱地位权势什么的,都是不值一提的浮云。
如今弟弟交了女朋友,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或许我在他生命中的比重会由以前的三分之一变成四分之一甚至五分之一,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心底的某个地方,我们永远是对方的百分之百,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我爱他,他爱我,我知道他爱我,他知道我知道他爱我。这就够了。
打小我和他便一点也不像,从长相到性格,都南辕北辙。只是,他是我弟弟,弟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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