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三部曲】公社时代的年味

久州一品 · 发表于 2019-2-21 11:3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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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篇的话：
春节，过年。人们都说现在过年的年味越来越淡，究竟什么是个春节年味？还真没有标准答案，只能是每逢过年时各人用心去体会的一种味道。
在下的人生幸逢七十四个年，这过年的味道恰好三部曲。
公社时代的年味。
解放初期的年味。
文化革命的年味。
细思起来，还真叫五味具全。
在下尽力用自己亲历亲见写写过年的味道，记述平常百姓真实生活，可否作为中国近代史碎片化的一张拼图，不得而知。
农村人民公社时代的1963年，春节临近，快腊月二十几，父亲的宿舍多了两把靠背木椅子。一眼看去，浓浓的红土胶水（注1）掩盖不住做工的粗糙。
靠椅比例失调，俺近一米七的半大小伙，坐在木靠背椅上双腿总感不适，怪怪哒感脚。
屋前屋后的小树做材质，尚末干透定型又想赶年节才匆匆做好送来，没多久就榫卯松动。
父亲来这乡间公社卫生所快两年，简陋的工作环境，几位员工用土砖隔开小半间支张床，只有父亲享受特别待遇有一间宿舍，一条老旧书桌上一堆堆医学书藉及《中华内科杂誌》半月刊，这在乡村医生中实属凤毛麟角。也难怪，科班出身的专业医生毕业于民国的成都医专，对医术的精进情有独钟。
新送来的木靠椅，正好弥补了书桌的残缺，在那物资十分匮乏的农村，这两把木靠背椅显得十分必须。
木椅，父亲告诉我是陈伯送的。
陈伯，鄰近公社的一位土木匠，乡村里的“大木”，农闲在乡村做做房门窗木樑什么滴，做“小木”（桌椅板凳）显得不那么得心应手。
陈伯，世代务农，家贫。土改时成为土改极积份子，根红苗正参加了革命队伍成了政府的人，在乡上干部。陈伯的独儿子患不明原因体温升高肺感染呼吸衰竭，各方求医无望，眼看就要呜呼哀哉准备后事。
一番折腾，经人推荐，急诊送到安居镇卫生所。
父亲确诊疒情、研判治疗方案……几番疒危，陈伯的独儿子终于痊愈，预后良好。
经此事折腾，陈伯的革命热情消失，决定从乡上离职回村，寻梦“三亩地一头牛，老婆儿子热炕头”的田园生活，远离尘嚣，自食其力，做个普通的种田人。
我父亲呢？从这儿起开始了他人生的两年黄金时代。
父亲在1937年抗战和后续的内战中就职于川军41军孙震部的123师及整编104旅野战医院，由中尉上尉而少校军医主任。1949年12月在四川邛崃兵败被俘。尔后，川军高级将领们大都定为统战对象，参于高层政治协商。父亲这批下级（投诚）小喽喽划为起义人员，留用给出路。
1952年岁未，父亲从重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高级步校》校医（校长刘伯承）转业到随县卫生科，由安居卫生所所长调转县医院主治医生、县卫生科治疗防疫股股长。
好景不长，1957年反右派运动中判处送襄北农场劳动教养，三年劳敎后下到新街公社卫生所就业。
新街，原是安居一个集市地刘家河。1954年秋一场突发洪水，将整个刘家河街冲毁荡平，淹死近百人。尔后，将粮站、供销社、食品、小学搬到新街8大队刘家老塆背后的黄土坡上新建，新街由此而来。
三年襄北农场劳敎，处分到期后县卫生局领导（郭连峰局长）念其旧谊，有意安置去一个邻近县城的产粮区块，恰好新街卫生所刘绍发所长（党员）他那两间私房开的公社卫生所在新街黄土坡上缺正牌医生，三方一谈就OK。
父亲来新街重新就业，一切从零开始。精进的医术是长项，年余后名声鹊起，相距二十余里的陈伯循迹而来。
临近过年，赶制了两把靠背椅同时盛情邀约父亲去他家过年。出于政治原因父亲让我和大妹代替去陈伯家。
年节嘛，母亲在公社供销社托人买了两块布头。布头？在计划经济时人们穿衣靠国家发布票，农村人一年一人定量六尺布票（一件上衣或是长裤的量），市面上的华达、卡其、花布，农村人只有打酱油的份。
布头，就是供销社的“匹头柜”在一匹匹布卷销售后的尾布，不足六尺时的余货。经供销社主任批准后售出，只收货款不收布票。么样？金贵吧！有头有脸的才能到手。
一斤白沙糖（凭糖票），公社社员只有卖给供销社一斤鸡蛋才奖励二市两白糖（一斤16两）。
一斤糕点，这糕点是从安居镇供销社划撥而来，也只有安居供销社才有糕点作坊。大路货，用面粉团切成手指头大小条状，油炸后裹上一层白糖粉粉，凭粮票才有售呵，粮票，农村社员是无渠道到手，只有吃商品粮的职工凭单位函在粮食局抵扣你口粮才能到手点点。
这两样年礼，供销社售货员用粗草纸包装成一个古人官帽状的礼包，搭上一个红纸条。
父亲的年礼是几样居家必备的头疼脑热药及些创伤的红药水消炎粉。
早饭后，我和妹妹走向前进公社一大队一生产队陈伯家。
人民公社时代，乡村之间往来得靠脚步去丈量，顺着人们足迹踏出来的田梗，从一个乡塆子走到另一个乡塆子。在田野乡塆子行走十里二十里，得有个走路秘诀。
这走路的秘诀就是问老头（人），俗话说：“劈柴劈小头，走路问老头”。问询村塆子里的老头，记住个大致方向和途经哪几个塆子。
那时“携程网”、手机GPS、百度地图还在他们爷爷的腿肚子里转悠。俺的行程攻略就是问老头。
前进公社尔后撤区并社时并入新街公社，一大队改称水寨子村。从新街刘家老塆去水寨子村直线距离十余华里，经小张塆、干寨子、江塆、王个寺、姚湾、郑家老塆、彭岗……曲曲弯弯我和大妹傍晚时分才到陈伯家。
陈伯家有个明显的方位特征，从黑屋湾水库流出的主灌溉渠流经屋后，一丛竹林掩盖的袖珍乡塆子，俗称“独屋”。
1963年春节，天气贼冷。我和妹妹走到陈伯的塆子天空洒下密密的雪子子（冻雨），继尔鹅毛大雪。
陈伯母给我预备好了夜宿之床，厚厚一床浓郁稻香的床铺草，浆洗过的被襑，新棉花打就的大被窝，刚钻进新被窝里象硬纸板样还透出淡淡的米汤味，煤油灯盏在寒风中搖曳……
我在漆黑寂静的除夕夜，梦想着新年。
早餐的大碗挂面条里，卧着一支腊鸡腿。正餐就更丰盛，一张小木方桌，摆放在堂屋中央，居中一个黄泥糊的小炉，小铁锅里突实跳动大块大块的肥腊肉，香香的肥油汤里干扁豆呀千张豆圆子呀一齐拥动。小泥炉里的木柴块块不时飘起阵阵火苗黑烟，围着小泥炉四周五六个陶碗盛着农家菜肴……
当想起这一支腊鸡腿和在木筷子闪动象一支老人手机的大块肥腊肉时，不禁泛出泪花。你可知道那是在1963年的过年呵。
农村，1958年的大跃进后接着从1959年开始三年大饥荒。农村人是怎么走过来的？此处省略，各位去网搜（百度）三年大饥荒……饿死……。
这一块块硕大肥肉容易吗？
牲猪，公社社员是有派购任务的。硬性规定上缴公社食品所重120斤以上的活猪，每个生产队下达任务后落实到户，不完成你全队人都不许杀猪吃肉。
一只小猪猪养成120斤重容易吗？现今挺容易，混合饲料+激素+抗菌药，OK，60天就养成了。那时360天一年社员（壮劳力、老小减量）口粮是360斤原粮（含谷壳）产粮区可到420斤原粮。就是这360、420也不是足额给你，要放在生产队去抢，抢红包的抢，俗称抢工分粮。你一个劳动力天天在生产队出滿勤劳动计工分，才能分享这工分粮，老小的工分抢不回来你就呵呵。
养的二师兄过早就只有一盆清水飘上几捧抢回工分粮碾的壳壳糠。
尼玛，你不会去割猪草？多有机哈，没生过娃娃不知肚子疼，猪猪能吃的草也是稀罕物，有吗？
生产队要产粮，化肥稀缺，县里给公社撥不了一皮卡货，分到生产队瓣手指几包，印有尿素的化肥包装袋袋，干部还得留下做成裤子穿。积肥，是公社社员又一硬性劳动，你用青草树叶堆在田边地角，表层有一层牛栏糞最好，没有？抽干堰塘水挑出塘泥糊上一层，这叫堆肥，是要向公社日报进度或评比捡查的硬指标。
过年想吃一块肥猪肉容易吗？
过年吃上一块肥肉肉可是要回味一年到头，动物脂肪香味何处可动求？
即或城市人每月凭肉票供应半市斤（250克），卖肉的人给你称上排骨瘦肉是要骂他八辈祖宗。割上块肥肉必须的刷朋友圈，满满的点赞，正能量啊。
吃上了鸡腿，尼玛你吃了人家的银行卡支付宝。是吗？又扯蛋，醉了。
公社社员养只鸡容易吗？散养，又环保又有机！你没有见过那时候的农村，屋前屋后及邻近坡坡坎坎，树枝硬草是要做柴火做饭，杂草及草皮根根是要交生产队当积肥打工分，你让鸡鸡去喝西北风？鸡鸡可不是好学生，爪爪一爬就去了生产队农田，闯祸了不！轻则扣你工分，阶级成份不好的就等晚上批判会了。
养只鸡容易吗？鸡的屁屁下了蛋得送去供销社代销店，有奖励的盐票、糖票、煤油票……更重要的是现金，卖鸡蛋的钱一家老小的花费全靠鸡，生产队工分钱分帐，指望春秋两季卖给国家公粮钱，一年上头进个十元八元都牛逼，大都是欠欠欠。
……
唉，看看这人民公社的年味，这可是真真实实的记述，不然，几十年前的拜年一瞬，七老八十还写起来泪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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