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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路——断想
易凡(随州广水)
游历完宝林寺回来的路上,发现几个自然塆,如鹰嘴山、杨树田,也如宝林寺一样凋敝荒凉,大多数家庭门上一把锈锁。有五家的房屋主梁已经坍塌。塆子中间一棵大桑树孤零零地立在那里。大树在过去一直是塆子的灵魂,闲时老少都爱在树下叙家常,吃饭纳凉,过去130人的塆子如今只剩四户人家。只有四家门前黄灿灿的玉米,有些生机。
再看塆边,废弃的衣物、塑料袋被风吹到树枝上。
这样的农村渐渐增多。上次陪丈夫去河南登山,一边是风景如画,另一边则是荒僻的村落,断垣残壁,门前半塘的黑水,发出腥味。塆里只有老人和孩子,典型的"门外一条狗,门内老两口”。
应该说,自从2005年启动“新农村建设”,2006年,取消农业税,2008年提出“城镇化”,三农问题明显好转,得到了老百姓的热烈拥护。为此河北农民王三妮还专门浇铸一尊"告别田赋鼎”,来庆贺取消农业税。虽说农民的负担减轻了,可是在乡村的精神家园里,部分塆子变成空心村,一些留守老人和孩子无所依托,我国的农村已经不再是“四世同堂,一起纳凉,东家有事,李家帮忙”的传统睦邻格局了。
农村,我们的故乡老屋,到底是什么原因,变得一片荒凉?
一方面是新城新区拔地而起,新的农村作为样板示范。一方面是大片的废屋残塆,大量的土地抛荒。曾经条条清澈的河流,粼粼清波的塘堰让我们的童年充满欢乐。我们在河里捉鱼,在塘里洗衣洗澡。如今,大多数河流只剩下河床,而且连河沙也被掏空,筑在了城市的高楼大厦上,留下的是淘空掘尽的河床。
每一个往返于乡村与城市的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这种变化。
实现城镇化有必要,但是毕竟不可能全部城镇化,其余的农村还是要充满生机与活力。最近人大常委会提出,今后的城市化,只宜保持0.8%的速度增长,过去1%的增长速度太高了。
鉴于此,许多人提出让城乡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可是我们的乡村曾经本来就是这样一派恬静的山水风貌呀。
著名的人类学者费孝通曾著有《乡土中国》,他提出“中国社会的基层是乡土性的”,这种乡土性,表现在乡村人与土地的密切关系、村落社会的低流动性和地方性、熟人社会的信任关系和共同挈守的伦理等等。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论述被视为理解中国国情的敲门砖。但是,“乡土性”如今已“昔我往矣”。虽然乡土结构还留存,但是由于城乡二元结构体制,导致乡村与土地的关系变得隔离。每个以农民甘农村、为主的县市,近三分之一的青壮年农民。“孔雀东南飞”,去城市寻找“比较效益”,..还有部分农村精英留在县城和乡镇。年轻人和精英都往城市里蔓延,农村变成高度流动性的社会,这就和费孝通时代大相径庭了。
频繁的流动性导致夫妻分开,父母与孩子分开,老人与儿媳分开。农村是“3861”(老人妇女和儿童)的代名词。尤其让人担心的是留守儿童的数量和犯罪率都在逐年上升,无人知晓老人和孩子的心灵有什么样的忧伤。据20旧年官方统计,14岁以下的留守儿童有4千多万。其中57%的留守儿童是父母一方外出,43%的留守儿童是父母同时外出。留守儿童中的大多由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抚养,其余的孩子被托付给亲戚、朋友,还有少数孩子几乎无人抚养。许多家庭,孩子一旦断奶,父母就外出打工。爷爷奶奶带到五六岁上学,三四年级就开始上寄宿学校。留守加寄宿让他们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母完整的爱,缺少亲情。隔代教育容易溺爱,又缺少正常家庭氛围,留守儿童表现得封闭、冷漠、自卑、孤僻同时也无所事事,就上网、逃学、聚在一起瞎混等。实行《义务教育法》后,看起来,农村的入学率一直在上升,文盲率一直在下降,但是初中生的辍学率也在上升。
由于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儿童增长率逐年下降,农村适龄学生逐年减少,导致全国所有农村极力推行"撤点并校。政策,村一级学校被大量撤掉,合并到乡镇,整合了有限教育资源。但是,据统计,从1998年到2010年,中国的小学和初中数目减少了49%,但同时,适龄学生人数只减少了25%,也就是说学校减少的数量比学生减少数量大了一倍。学校撤并客观上造成许多乡村孩子上学发生困难,必然导致在乡镇就读,在县城就读,家长则需要陪读。这种现象也造成城镇中小学,尤其是小学严重超编,导致部分校舍浪费,师资力量分配不均,教学效果不佳,不符合教育均等化要求。基层小学大量撤掉,变成了村委会,小卖部,至卖给商人做养鸡场、养猪场。为了孩子,为了未来,人们都往城里去。塆子不再是人们集中的地方,故乡老屋不再具有传统意义上的凝聚力,有的只是怀旧与惆怅。如果说城乡二元体制导致农民工的"孔雀东南飞”是农村凋敝的先导者,城市化建设是农村凋敝的推进者,那么学校的大量撤并则是乡村凋敝加剧者。
在中国的乡村,学校就是一个村庄的中心。撤了学校,村里没有了中心,没有了喧闹的孩子,孩子到寄宿地住校,家长跟去陪读和照顾,这个村就渐渐消亡了。这些几乎在各地同时演绎的现象,让人们在对各自故乡的追忆中加剧了心酸。
当然,时下的留守老人像接受千百年来的苦难命运一样接受了令人不安的现状,有些人从没觉得有什么失落。上述鹰嘴山村,只剩四户人家,一户是一对独处的爷爷奶奶,儿子在陕西打工,两个女儿出嫁。老人孤独地自给自足自理。我问:“如果身体有点问题,怎么办?”老人说:“能劳动就要劳动,到了栽秧割麦季节,他们能回来就回来帮忙,不能回来就请机械帮忙。”我再次问道:“如果体质差了,怎么办?”老人还是说:“能抗就抗,儿女都很忙,顾不上别的,我也不能拖着连累他们。”看来老人的儿女是不会和他一起生活的。另外一家是一个老奶奶和一位媳妇领着一个五岁的孙女。老奶奶说,明年孙女上学,媳妇就会领着孙女在十里办事处住,孙女就在十里办事处上学。今年,我们曾两次碰到一位68岁的曾姓老人。她一生育有三个女儿,如今三个都出嫁了,一个在武汉,两个在应山城关,家里只剩下老两口。三个女儿很少管她们的父母,如果哪天回来一下,顶多吃顿午饭就走人。老人还懂得五保政策,有女儿的老人,即便女儿出嫁了,也不能作为五保对象领取五保金。但是老人直反复强调:“孩子们有自己的家,大女儿也有孙子了,二女儿孩子上大学,都有困难都有负担,我自己身体可以,能吃能做,不用她们负担。活到八十八,还要拿钉耙,我才多大年纪?”听了这话,我和小云感佩半天,也唏嘘半天。老人穿的衣服,明显是她女儿或者孙女的旧衣服,红色羊毛衫,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尽管老人把这些旧衣服打理穿戴得很整齐。但我仍然觉得心酸。我们买了老人100个鸡蛋,她家里只有85个。我们不让找钱,她却执意跑好远的路,从其他乡邻处,借来15个鸡蛋补给我们,实在让我们感动。可是这样好的老人,为什么女儿不尽孝道呢?虽然家家有一本难念的经,可这个“孝道经”是越来越难念了。
人性的失落恐怕比农村的凋敝,更加可怕。农村的荒凉,比较明显,可人性的缺失,则更隐形、更深刻。它的变化,不会体现在经济数据上,但它在困扰着农民、尤其是老一代农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孟子所言,被认为是中华民族伦理最根基的东西。如今根植何处?老人只有付出,没有回报,顶多只有对等的回报。很多儿女们用市场经济的观念对待老人,老人有利用价值就孝敬一下,没有利用价值就对老人疏远和冷漠。目前这第一代农民工的老人还留在农村,农村是他们永远的根基和归宿。有专家说农村改革需三十年、可是这三十年毕竟不能让农村封存与敝,不能让农村老人冰冻与凋谢。
我们记得,过去农村,邻里之间都是换工、帮工,你帮我家割麦,我帮你家插秧。你帮我家盖屋,我帮你家砌墙。现在则是一天按一天的工钱结算。这就不光是乡村消失的问题,也是文化传统在消失的问题,前文所述城乡二元体制、孔雀东南飞、城镇化、小学撤并导致农村凋敝,而拜金主义则埋葬了孝道、埋葬了传统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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