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玉玲：妹妹缝补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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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记忆里，她总是低着头，在一台缝纫机前缝缝补补了一辈子。

        辛，年轻的时候很漂亮，脸儿白嫩得一指甲能弹出血来，会说话的眼睛，闪动着纯洁朴实的光，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话语细声细气，像鸟儿在歌唱，柳枝一样婀娜的身材，总是弯弯地扑在缝纫机上，在我心里，她就是一枝花。

        上帝可能给辛的命运，就是让她踩一辈子的缝纫机。

        年轻的时候，她在供销社匹头门市部的一个角落里支一个木制案板，案板上放着几把剪子，画粉，皮尺，还有剪下的零碎布头，一台手动缝纫机后面一张硬板椅子，这些就是辛寻求生计的全部家当。

        辛在那个角落里，哒哒哒地踩着缝纫机，直到供销社解散，她才将这些物件搬回到婚后的两间瓦房里，继续着她缝缝补补的生涯。

        辛很爱干净，两间低矮的瓦房内，总是被她收拾得一尘不染，走进去给人以神清气爽的感觉。

        改革开放之后，市场上五光十色，款式新异，千奇百怪的成品服装，让辛的缝纫店受到很大冲击，但人们还是需求大改小，旧修新，换拉链，修修补补的人还是很多。

        辛的缝纫店就成了修修补补的地方。做这些活，非常需要耐心，一把小剪刀，一个锥子，一针一线地将旧衣服拆开，再一针一线地按客户要求缝好。









        辛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低着头，雕塑一样地坐在一把椅子上重复着同样的工作。

        后来买了一个小户型的扶贫房，搬到了城区，开了一个干洗店，继续着她缝缝补补的老手艺。

        与布匹打交道，那些肉眼很难看见的棉絮，每拆一下，如果能迎着太阳看的话，会飞飞扬扬地飘起很多细细灰尘一样的漂浮物，不经意间地被人呼进鼻子里，钻进肺腑，日积月累，这些灰尘会成为浸入肺部的大敌。

        前年，同事说，辛得了肺癌，已是晚期，连骨头上都有了癌细胞，我为之痛心不已。

        辛为了生存，春、秋、冬季干洗和缝缝补补的生意好的时候，就守店，细心地做着需求者们送来的大大小小，新新旧旧的衣物，夏季没什么生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用自己娇小玲珑的身体，扛起生活的重担，拚命地挣着每一分来之为易的辛苦钱。

        昨天，一老姐妹微信告诉我：“辛死了，明天坐夜！年纪也不大，划不来啊，她辛苦了一辈子！”

        辛终于死在了那些线头线脑导致的灰尘里，这些似乎看不见的灰尘，终于要了她的命。

        晚上，脑海里全是她的影子。









        记得我刚离开那个企业的时候，在她干洗店所在的邻里做会计，每天早上上班路过她的干洗店时，她已经坐在老位置但却新换的电动缝纫机前，正低头拆着或缝补着旧衣服，或是站在案板前手拿着烧得滚烫的熨斗，在湿衣服上拖来拖去，熨斗遇冷水发出嘶嘶嘶地声响，随之冒出一阵阵白烟，她目不转睛，聚精会神地重复着每一个动作。

        如果看她闲的时候，我就和她打声招呼；忙的时候，我就匆匆走过。

        我也曾经找她换过拉链，或改改衣服什么的，她总是耐心细致地拆了缝，缝了拆，按需所求，尽善尽美地满足每一个人的需求。

        尽管她付出很多时间和精力，收入其实很微薄，一件衣服改半天时间，一般也只收几块钱，换一个拖链才两块钱。我有时候在想，这样一天收入不了几个钱。

        每次去她店里让她帮做点小活计，她总会说：“你们有地方上班几好哟，天天早出晚归，收入也有保障，像我这样看似天天忙忙碌碌，其实也弄不到钱！”

        她边和我说话，头也不抬地，瘦削修长的双手仍在拆拆缝缝着没有停息。

        唉，这下好了，她再也不用为生计奔忙了，不用吸那些拆拆补补的灰尘了。只是，正因为辛吸的灰尘太多了，她的肺受不了了，发出强烈抗议，让她从此停了下来。

        妹子，愿天堂的五月，让你享受纯净的空气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