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斑驳的人力三轮车，骑车的是一名眼部残疾的中年男性，三轮车上一位身材矮小的中年女性，怀中依偎着一个皮肤白皙、眼睛雪亮的小男孩。车里的一副双拐，在秋日下午的阳光掩映下反射着亮白色的光。

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东城街道蒋家岗学校校长李志强告诉笔者，当时临近开学，他和老师们都在教学楼内为2014年秋季开学做最后的准备工作。听见保安在楼下喊李校长，说是校门口来了一家三口，小孩儿今年要读小学一年级，就是情况看着挺特殊。


（黄丛飞授课时间表）

怀中的孩子叫黄从飞，是一名成骨不全症患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玻璃娃娃”。成骨不全症是因先天遗传性缺陷，而引起“第一型胶原纤维”病变造成骨骼强度耐受力变差，而容易骨折的疾病，极为罕见。身材矮小的女性，是他的母亲杜彩云，患有小儿麻痹症，身高不足1.2米，需要依靠双拐行走。父亲黄大成由于早年工作原因眼部残疾，家中还有哥哥黄梦圆，同样也是一名成骨不全症患者。

“校长，我叫杜彩云，住在朝阳小区。这是我的儿子黄从飞，今年8岁了。听说我们小区那一片儿的孩子读小学是在蒋家岗小学，今天带儿子过来报名。”李志强走出校门时，杜彩云杵着双拐急忙迎了上去。


（送教上门授课情况记录）

“最开始我以为就是残疾人父母送孩子来求学。当一家人来到办公室，听了杜彩云的讲述之后，‘玻璃娃娃’这个词，让我头脑‘一炸’。”李志强说，此前，8岁的黄从飞已经历2次骨折，完成了2次手术，当时甚至都无法独立直立行走。母亲杜彩云提出随班教学，她跟班陪读。

送走黄从飞一家，李志强召集全校骨干教师商讨黄从飞的教学安排。“‘玻璃娃娃’有时候一声咳嗽、一个翻身、一次摔倒，都可能致使骨头无法承受压力而断裂。低年级的孩子活泼好动，随班教学对他来说时刻都处在危险之中。”“孩子妈妈本身也需要借助双拐才能行动，朝阳小区到学校正常人步行也得20分钟左右，到校就学路上的安全也无法保证。”老师们你一言、我一语商讨着解决之策。


（黄从飞小学作业照片）

“上门送教，我们编排好课表，安排好授课教师，到黄从飞家中进行授课。为了这个孩子，大家会稍微辛苦一些。”在深思熟虑后，李志强提出了他的观点。

在全体老师一致通过上门送教后，安排课程表、时间表，为黄从飞上学籍、办保险，准备教材、文具，配备各学科授课老师等教学准备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近十平方米的客厅，第一感觉就是简单干净。客厅正中间，一张鹅黄色漆面的小方桌，既是餐桌也是课桌。桌子后面是一个两米长泛米黄色的沙发，明显能看出属于一套沙发其中之一。桌子前面几步之遥的墙上，两颗锈红色外凸的钢钉下挂着一块近30英寸大小的白色写字板，就是7年间，用来给黄丛飞讲授知识的黑板。目之所见，这就是黄从飞家的客厅，也是教室。

“7年前，我们跟着李校长第一次来就是这个陈设。当时，黄从飞才8岁，沙发太高，小不点儿的他只能坐在矮一点的椅子上。”6月21日，蒋家岗学校副校长金冬丽再一次走进黄从飞家的客厅时不禁感慨，唯一的不同，就是过去墙角空荡荡的茶几上多了一套台式电脑。

上门送教，学校教师人手有限，为保证12个教学班的正常授课，只能安排在每日学校放学后上门授课。一次授课多长时间，“玻璃娃娃”黄从飞的身体是否吃得消？一连串的疑问，让蒋家岗学校的老师们心里都没有底。经商议后，由校长李志强试讲，每次讲课三、四位老师随行，一是学习李志强的授课方式方法，二是观察记录黄从飞课堂接受知识程度，根据讲课反馈效果，来确定上门送教频次，单次授课时长，为黄从飞量身打造一套教案。

2014年9月5日，下午5时许，李志强同蒋家岗学校几位骨干教师邹辅华、金冬丽、黄新蓉一道，带着教材、文具敲开了黄从飞家的门。



“尽管上讲台讲课有几十年了，平时面对的都是教室里课桌前的小朋友。8岁的孩子，由于病痛，跟同龄孩子比起来显得瘦弱，第一次坐在黄从飞家里的小方桌前，跟免不了内心忐忑。”李志强回忆起第一次授课时的场景，见到家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老师，黄从飞不停的重复着“老师好，老师好，老师好。”看得出来他当时很兴奋，虽然行动不便，但是微微上扬得嘴角，一眨一眨闪着亮光的大眼睛，给我们在场的老师都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第一次课，除去几次短暂的课间休息，持续了近两个小时。从最简单的看图识数，认识数字、书写数字，课程结束前学习成果检验，黄从飞的学习能力不比教室里的孩子差。

在完成几次授课后，老师们结合黄从飞的身体状况，商讨决定每周一至周五学校放学后到黄从飞家中送教，一次课两小时左右。为了让黄从飞像校园里的同学一样接受到全面的素质教育，特为黄从飞开设心理健康和励志教育等德育课程，希望他能像健康的孩子一样积极乐观全面发展。

“这样，我才算是成功接下了黄从飞求学路上的‘第一棒’。”李志强满心欣慰。


“这是李老师（李志强），胡老师（胡豪），余老师（余晓玉）……”看着手机中的那一张15人的蒋家岗学校送教上门教师合影，黄从飞热情的向笔者介绍，时间又被拉回到7年前的下午。

2014年9月10日，第30个教师节。金冬丽刚踏进黄从飞的家门，黄从飞连忙站起来一个立正，“祝金老师节日快乐!”那一瞬间，金冬丽只觉一阵暖意从心底腾腾升起。那一天，也是金冬丽第一次给黄从飞教授语文课。对于拼音，黄从飞第一次接触，但他听得很认真，随着金冬丽一起，举起小手稍显笨拙地在空中做四个声调的发音练习。随后的授课中，教他拼读拼音，指导他用不太灵活的手规范地书写字母，“虽然很辛苦，但更多的却是内心的一种满足。”金冬丽说。

“那一次我记忆犹新，很平常的一个下午，我去黄从飞家授课。才到门口，就看到他跌坐在地上，妈妈站在一旁束手无策，我小心翼翼的将他扶了起来，一问才知道，黄从飞坚持出门迎接老师，在两块水泥地接缝处，学步车的轮子被卡住无法滑行，他连人带车翻了一个跟头。”金冬丽关切的问黄从飞疼吗？黄从飞用手摸了很久，惊喜地说：“金老师，你看我的骨头还在，你摸，还是直的。”

据金冬丽讲述，那一次的课她是噙着眼泪上完的。“他清澈的大眼睛那样专注的看着我，我想，我一定会用心对这个孩子进行教育，希望他能成长为一个坚强、自信对社会有用的人。”

由于身体的原因，黄从飞除看病以外几乎从不外出，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就是空白。在上《找春天》这篇课文时，授课老师张玉琴为了让孩子切身感受春天的勃勃生机，课前，她到文化公园拍摄了一些美丽的春景和孩子们快乐玩耍的场面。当图片呈现给黄从飞时，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张老师，这是我见到的最好看的春天了！”那一刻，幸福和快乐洋溢在他们的脸上。



一个人的课堂是单调的，尤其是数学课堂更加枯燥。有着丰富教学经验的鲁立容、夏洪勤两位老师在授课中变戏法似的把一道道数学题做成闯关的游戏课件，带着孩子一起探究数学知识，使他的课堂变得轻松有趣，激发了孩子学习数学的欲望。空间想象能力弱成了他学习几何知识的小障碍，无论两位老师怎么描述和比划，他总是不得要领。怎么办呢？两位老师再同数学教研组老师们探讨后，自己动手做教具，运用电脑制作立体图形，让呆板的图形活起来，动起来。黄从飞认识图形、空间想象的能力渐渐得到提升。

在王丹老师的眼中，黄从飞是一个乖巧听话并且惹人心疼的小男孩。在和他一起学习笔算除法的时候，他列出的除法竖式并不是端端正正的，而是由上而下地从左向右倾斜，王丹不时提醒黄从飞注意身体姿势和书写端正。他总是乖巧回答声“好的”，然后把身体挺直，握笔也更用劲了，眉头微皱。当王丹意识到眼前的是个“玻璃娃娃”写字对于他而言并不像正常人一样简单易行，心中顿时有些愧疚，“如果吃力就还是按照你之前的习惯来。”黄从飞连连摆手：“老师，你放心，我可以。”王丹深受感动，“是黄从飞教会了这个成年人，严格要求自己，不轻易说放弃。”

一天放学后，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黄新蓉依旧像往常一样，打着雨伞，骑着自行车前往黄从飞家。结束授课后，黄新蓉骑车往位于老化肥厂附近的家中赶去。天已黑，风依旧刮着，雨依旧下着，黄新蓉摔倒在泥地里，爬起身，拍一拍，接着骑车回家，头发、衣服全是泥水。“早就不骑自行车了，现在路也修好了，我骑电动车上下班。”黄新蓉打趣道。

邹辅华，为黄从飞授课时已年近五十，既有学校的教学工作，又要照顾八十多岁且生活不能自理的父亲。轮到邹辅她给黄从飞上课时，她总是在课前赶回家给老父亲准备好食物，而后风雨无阻去上门送教。

余晓玉，四岁的小女儿无人照料，好几个休息日，为了补上黄从飞因外出治病落下的课程，她都带着小女儿去送教。女儿总是一个人不哭也不闹，静静地独自一人在黄从飞家的阳台上玩耍。

2014年9月到2020年6月，6年风霜雨雪，2000多个日日夜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李志强，蒋家岗学校老骨干教师胡豪、邹辅华、金冬丽、黄新蓉、张玉琴、王晓庆、吕小丹、余晓玉、鲁立容、夏洪勤、刘峰，新青年教师方婉莹、李熠熠、陈沫含、王丹、叶丽青、吕清文、彭欢、李春娇、冯彩云、任青丽、高涵、李云等24位老师无缝接力，黄从飞完成了小学阶段的学习，顺利毕业




2020年8月初，八角楼中学就为迎接黄从飞这位特殊的学生做足了充费准备。为了便于日常教学管理，决定将黄从飞编入正常教学班七年级四班，任旧采取送教上门的授课方式，七个学科的授课老师均由四班的七位党员老师担任。并向黄从飞捐赠一台台式计算机，供他接受线上教学时使用。

“6月15日，校内的课程结束后，就要去黄从飞家中给他上英语课。下午三点，城区普降暴雨，乘着雨势变小了我赶紧骑车往黄从飞家里赶。谁知道到半路，瓢泼大雨倾泻而下。”刘传宗，黄从飞的英语授课教师。“当我按时达到，正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黄从飞和他的妈妈都很意外，下大雨可能老师不会上门授课。但是，当听到楼道里熟悉的脚步声时，知道是刘老师来了，就急忙来开门。并递上毛巾让我擦拭雨水。”从刘老师的讲述中笔者能感受到一种油然而生的欣慰，刘老师风雨无阻家门送教，黄从飞心有灵犀迎接老师。

据东城街道教育党总支委员、东城八角楼中心学校常务副校长王刚介绍，初中的课程不同于小学课程，学习科目增加、内容难度提升，为发挥好中学阶段“这一棒”的作用，结合黄从飞自身情况，早晚自习以自学为主，每天同步学校教学时间安排两到三个小时的授课内容。班主任老师实行定期家访制度，帮助黄从飞养成健康的学习习惯、生活习惯，将来能够更好的适应社会发展，尽可能得帮助他融入到社会大家庭之中。
6月22日，笔者与金冬丽一道前往黄从飞家。八角楼中学的老师正在客厅里授课，杜彩云为了不影响授课，还是跟以往一样躲到了室外。

“2014年开春，区残联和助残志愿者曾两次送黄从飞前往天津就诊。回来以后，8岁的黄从飞已经过了入学年龄，好在蒋家岗学校送教上门，让我的孩子能够跟普通儿童一样接受教育。到如今，已经7年了。每一位老师的名字我都能清楚记得，声音甚至是脚步声我都能清楚分辨。”杜彩云杵着双拐，眼中闪着泪花向笔者讲述，2015年，东城街道、蒋家岗社区、蒋家岗学校帮助联系区教育局、区残联，区残联无障碍改造施工队将入户门口楼梯踏步改成无障碍通道、入户楼梯墙面残疾人专用扶手，施工队为我改造了厨房，依据我的身高定制安装新橱柜。卫生间也改造安装了残疾人专用扶手、坐便椅、残疾人专用可折叠淋浴凳。”

等到离开的时候，黄从飞的课程还未结束，杜彩云一只手支着拐杖，腾出一支手紧紧地拉着金冬丽，许久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