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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了就一起坐在门口晒太阳

久州一品
2018/01/08 18:12:38



      父亲年过七旬,去年因为脑梗死住了三次医院,但由于还患有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等多种疾病,治疗效果总是很不理想,病情一次比一次重。

      父亲最后一次住院是农历十月二十四日,因为第二天就是父亲七十三岁寿诞,大家都围绕着置办寿宴的事忙碌,请人的请人、购物的购物,却不料父亲出门时摔了一跤,怎么也起不来了。我们把父亲及时送到了县医院,经过CT、磁共振等各项检查后,医生确诊父亲是多发性脑梗死,必须住院治疗。三天后,父亲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县医院让我们立刻转院,我们赶夜把父亲转到了市医院治疗,住进了重症监护室。

      在经历了近20天的治疗后,父亲终于出院了。遗憾的是,进医院时父亲是被我们搀扶着去的,而出院时父亲是坐着轮椅出来的。由于脑梗面积过大,父亲成了偏瘫,整个右边的身体失去了知觉,吃喝拉撒都不能自理,就连语言功能都出现了严重障碍,根本表达不清楚自己的意思。

      父亲出院后,我不得不回单位上班,照顾父亲的重任就落在了在农村生活的哥哥、嫂子肩上。

      除了晚上睡觉以外,父亲的大部分时间是在轮椅上度过的。

      为了配合药物治疗,我们请了针炙大夫到家里给父亲做针炙理疗,可半个多月过去了,父亲的病情不见好转,人也日渐消瘦,精神一天不如一天。为此,哥哥请来了当地小有名气的老中医给父亲把脉听诊,老中医说父亲的身体状况不太乐观,除了脑梗、高血压、高血脂以外,现在心肺功能已经明显衰退,让我们平时多给他泡泡脚,多按摩右侧失去知觉的胳膊和腿,多搀扶父亲下地活动活动,最主要的是想办法让父亲积极配合治疗,保持良好的心态。可父亲生来就脾气大,加之自己生活不能自理后,脾气越来越暴躁,药也不怎么吃,只要一看见人进屋,坐在轮椅上的父亲总是嘴里含糊不清地不断呼喊着,浑浊的双眼泛着泪花,同时不停地用力晃动着身体企图站起来,有好多次连人带轮椅一起侧翻在地,导致额头和手臂裸露部分到处是伤,让人甚为心疼。

春节临近,父亲的病情依然不见明显的好转。我和哥哥商量后,决定让父亲和姑姑、二叔他们三姐弟见一面,聚一聚,万一父亲有个不测也少了一份遗憾。


      在八十多年前,我们的爷爷生活在距离镇区十分偏远的小村庄,由于村庄四面被大山包围,人们每天都要面对大山,所以村子起名叫朝山沟。爷爷生了姑姑、父亲、二叔三个孩子。在父亲十岁左右的时候,因为生活困难,爷爷把刚满五岁的二叔过继给了朝山沟一马姓人家,因为马家老两口没有子嗣,人也善良。第二年,爷爷就带着一家人从朝山沟搬迁了出来,在距离镇区街道不远的地方落了户,也就有了我们现在的住所。

      父亲这一辈人都是苦命的人,但父亲所受的苦难更多。因为常年饥荒,爷爷、奶奶总是把口粮省下来给孩子们吃,而他们总是忍饥挨饿。父亲十四岁那年,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听父亲说爷爷和奶奶是活活饿死的。为了生活,姑姑十七岁就出嫁了,年幼的父亲也早早学会了独立,还拜师学会了编芦席的手艺,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编席匠。也正因为父亲有一技之长,外祖父才答应把母亲嫁给父亲,随后就有了我们兄弟三个。

      姑姑比父亲大三岁,与姑父成家后共同承担起了照顾父亲的责任。姑姑也是一个苦命的女人,生了三个女儿,只有大表姐自愿留在家里照顾二老,其他两个都远嫁南方,三年五载回来不了一次。

     姑姑家与我们家只有六七里的路程,多年来姑姑对我们家照应颇多,到了我们这一辈子,两家的关系也很密切,亲如一家人。

     二叔的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当初爷爷把二叔过继给马家,本想着马家相对富裕,二叔可以吃饱穿暖,衣食无忧,可马家老两口过早地去世,二叔受了不少苦。

     二叔膝下有一儿一女,由于地处偏僻,加上光景不太殷实,儿子三十多岁了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对象。二婶生性泼辣、处事强势,自然也就成了当家的,也正因如此,二叔家与邻居和亲戚的关系也就不怎么融洽。二叔的儿子马林满月那天,父亲和母亲去二叔家庆贺,二婶嫌父亲拿的礼品太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父亲在众人面前下不了台,父亲一气之下转身就走,二叔拦都没拦住。从此,父亲和二叔两人就断绝了来往,虽然两家的路程只有几十公里,可两人从来没有见过面,想来已经有三十五年了。

    好在姑姑和姑父通情达理,这些年来一直和二叔家经常走动,有机会也撮合父亲和二叔合好,可父亲倔强,二叔怕二婶,二人的关系始终处于冰点。

    令姑姑欣慰的是,我们这一辈长大后,不记父辈的恩怨,还相互保持着联系,有机会也会一块聚一聚,逢年过节也互相走动走动。虽然父亲和二叔不相往来,可他们也不怎么反对我们兄弟姐妹之间来往。


    为了让父亲、姑姑主二叔他们聚一聚,我们商量了许久,毕竟父亲和二叔已经三十多年没有见面了,我们不知道两位老人愿不愿意相见。

    正月初三那天,二叔的儿子马林来家里拜年,我把团聚的意思说完后,他极力赞成。我们经过商量,决定正月初七想办法让父亲、姑姑和二叔三个聚一聚,二叔的思想工作由马林来做,相聚的地点就定在姑姑家。随后,我去给姑姑拜年,并说了我们的想法,姑姑十分赞同,“毕竟是亲弟兄,没有多大的仇恨不能化解的,都七十多岁的人了,有一天没一天的,聚一聚总是好的。”

    正月初七,恰逢立春的节气。那天天气放晴,阳光明媚,让人感觉到了春的一丝温暖。吃过午饭,我们给父亲换上新洗的棉睡衣,披上棉外套,几个人小心翼翼把父亲抱到了车的后座上。父亲的右半边身体已经瘫痪两个多月了,不仅胳膊和腿都肿了,而且变得僵硬,我们把他抱上车的整个过程中,父亲疼得直呻吟。尽管我的心里也是揪心地痛,可我心里更清楚,父亲所有的痛苦谁都代替不了。

    在去姑姑家的途中,马林打电话告诉我,二叔和他已经到姑姑家了,就等我们了。车刚进院子,姑姑就在大表姐的搀扶下从屋里走了出来,随后姑父、马林,还有姑姑的孙子、孙女全都迎了过来。大家簇拥着把父亲背进了屋,我和马林把父亲搀扶着坐在火炉跟前的躺椅上。姑姑、姑父、二叔们围着父亲坐了下来,父亲目光略显呆滞,看着眼前的一大家子人,嘴里嘟噜着,老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姑姑叹着气说:“多么攒劲的人呀,老了怎么成了这个样呀,还不得把人急死呀!”

    “哥,你咋成这样了呀?哎.......”二叔拉着父亲的左手,面对二叔的呼唤,父亲的表情是麻木的,就像眼前根本没有二叔的存在一样。“爸,刚才二叔叫你呢,你怎么不说话?”我试探性地问父亲,父亲抬头看了看我,没有回答。

    “大舅爷,这个人你认识吗?”姑姑的孙子走到父亲跟前,指了指坐在父亲跟前的二叔。父亲再次看了看二叔,然后断断续续地从口里挤出三个字:“不......认......识。”

    姑姑再没忍住哭了起来,“明明是亲兄弟,怎么就不认识了呢?”

    “今天大过年的,大家聚到一块不容易,就再别都哭哭啼啼地了,像个啥样子呀!”最后还是姑父的一句话,把大家从伤感的氛围中解脱了出来。十多个人围坐在二十平米的客厅里,著着罐罐茶,嗑着瓜子,看着秦腔,二叔一个人坐在旁边不说话。


    那天的晚饭很丰盛,除了鸡、鸭、鱼、肉外,还有父亲平时最爱吃的大肉饺子,那是姑姑特意给父亲做的。

因为父亲有糖尿病,平时家里对他的饮食是节制的,尽量让父亲少吃米、面和肉类食品。但那天是个例外,姑姑、二叔都抢着给父亲喂饺子吃。

     晚饭后父亲竟然在躺椅上慢慢地睡着了,这让我高兴不已。要知道,父亲自从住院以后,因为病痛的折磨,生物钟早已乱了,晚上根本没睡意,再加糖尿病加重,上厕所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尽管睡前吃了镇定安神的药,但还是没睡过一天安稳觉。这不仅让陪护的母亲和哥哥身心疲惫,而且父亲本人更是受尽煎熬。

     见此情景,我们就关了电视,留姑姑、二叔给父亲继续按摩外,其他的人都悄悄退出了屋子,就是想让父亲好好的睡一觉,让他们姐弟三人静静地在一起呆一会。

     天色渐渐暗下来的时候,父亲醒了,足足睡了有一个多小时。临走时,姑姑再三嘱咐:“你们一定要把你爸照看好,等天气暖和点了再送我跟前住几天,我也好好照顾照顾他。多么攒劲的人呀,到老了还要受这份罪......”说着说着又抹起了眼泪。我嘴上答应着,可心里清楚,姑姑今年已经七十六岁了,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了,走起路来腰都挺不直,还经常摔跟头,只要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

     父亲坐上车后,二叔隔着车门,紧紧抓着父亲的左手不放。或许是二叔耳朵背得利害,我们劝了许久,二叔还是不放手,最后还是马林把二叔拉开了。

     “哥哎,你好好治病,过几天我来看你来!”临走时,二叔对着车内的父亲喊了一句,父亲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但我低头给他整理衣服时,却发现他的眼眶是湿润的。

     相聚后的第二天,一大早马林就给我打来了电话,说二叔让他带个话,等春暖花开之时,二叔要到家里来看父亲。中午时分,哥哥打来了电话,说父亲的病情加重了,屋里来人也不呼喊了,喂饭也不吃,水也不喝,估计是快不行了。我急急忙忙赶到老家,叫来了老中医给父亲把脉诊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大夫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人老了,胃肠功能本来就不行,你们给吃的太多了,消化不了,吃点缓泻药清清肠胃就好了。”我这才想起来,昨天在姑姑家父亲竟然吃了两碗饺子,而他平时的饭量只有一小碗,怪不得吃出毛病了,好在有惊无险。

     临走时,我对父亲说,“您好好养病,二叔说等天气暖和了就看你来,还要陪你一块看秦腔戏哩。”父亲的嘴角抽搐了半天,虽然没有说话,眼里竟有些笑意。

     立春以后,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老家院子的对面山上,已经开始露出一层淡淡的绿意,父亲的病情也略有好转。我常常想像着眼前花开一片的情景,想像着父亲、二叔、姑姑三位老人在老家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回忆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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